在10月22日举行的日本众议院选举中，日本首相安倍晋三领导的自民党赢得过半数议席，自民党与公明党执政联盟获得的议席数超过众议院议席总数的三分之二，这意味着安倍未来将继续执政。当初在有力对手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形成气候之前，安倍果断选择解散众议院，进行提前选举，现在看来，在这场政治“赌局”中，安倍押注成功。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安倍今后的执政路就能一帆风顺。最新民调显示，安倍内阁支持率仅为39%，其支持率依然低迷，而一个支持率不高的政府，又能否在未来带领日本经济走出一轮高潮。

本期嘉宾

白明商务部研究院国际市场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

平力群天津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员

刘云南开大学日本研究院客座研究员

陈云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

Q1

提前大选后，日本经济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白明：总体而言，日本经济不会受到太多影响。一方面，大选尘埃落定后会消除大选不确定因素带来的影响，确定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在党内的话语权，保障了执政党的地位和稳定性；另一方面，安倍的连任也保持了“安倍经济学”和相关政策的连续性，使“安倍经济学”能够安全过渡到下半场。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安倍经济学”会对日本经济起到有效提振作用。

需要看到的是，随着全球主要经济体的经济有所恢复，日本经济数据也表现不错，已经连续六个季度保持增长了。此外，从经济平稳的状况来看，日本经济在历史上曾有三大景气时期：分别是1955年到1957年6月期间持续了长达31个月的神武景气，上世纪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持续了42个月的岩户景气，以及从1965年11月到2070年7月持续了57个月的伊奘诺景气。而根据日本经济产业大臣茂木敏充透露的数据，日本本轮经济复苏从2012年12月起至2017年9月，已持续58个月，超过“伊奘诺景气”的持续时间了。

刘云：大选对日本经济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市场信心上。今年以来安倍丑闻缠身，部分机构统计的支持率一度降至39%，再加上美联储加息引发的货币政策调整预期，市场对安倍的政治稳定性和“安倍经济学”的走向普遍存疑。自众院选举局势明朗以来，市场认为日银量宽政策的大方向不会改变，企业利润表上的日元贬值利好犹存，信心较高，日经股指出现了连续16天增长的最长纪录，东京证券市场在10月24日出现了以外国投资家为主要买盘的增长。

平力群：大选后，自民党与公明党执政联盟在众议院选举中获得超过三分之二的席位，这不仅意味着安倍可以继续执政，而且意味着“安倍经济学”可以更容易地被推行。换言之，本次大选虽然在短期内不会对日本经济造成太大影响，但在拥有超过三分之二众议院议席的执政联盟与失去独立性的日本银行的背景下，超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即大胆的金融政策将为日本经济带来的风险不可小视。

陈云：日本众议院大选，安倍获得大胜。这是由于在野党不成气候，也得益于安倍执政水平的提高。与2006年第一次执政时相比，安倍在经济上奉行的自由主义颇有成效；在外交上则持强硬路线选择向美国一边倒。

直到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日本对内对外政策开始面临新的挑战，这一点在大选后并不会很快改变。日本经济面临的挑战主要是：内政方面，日本最大的结构性问题依然是老龄少子化问题。依靠税收和社会保障一体化法律，只能补救，并不能治本。日本的总合生育率从2005年的1.27触底反弹至1.4以上，但是距离人口的可新陈代谢指标2.07依然很远。除了促进生育的激励政策，人力资源的引进也是一项长期性课题。由于日本国民的保守性，谈论移民政策往往不受欢迎。这使得这一问题不断被推迟，越发严重。另外，日本的市场稳定有余，活力不足，表现为企业创业和破产的比率都很低，缺乏新陈代谢的能力。

对外方面，特朗普上任宣布美国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宣布修建美墨边境围墙、重启北美自贸协定谈判，威胁撕毁与澳大利亚的难民接受协议，指责欧元、日元和人民币受到操纵，推出针对穆斯林国家的签证和难民禁令等，使包括日本在内的各国措手不及。日本会在美国缺席的情况下继续推进TPP，并希望美国看清形势，回到TPP框架中来。

Q2

新一届内阁会有改善经济的大动作吗？

白明：新一届内阁必须正视“安倍经济学”没有产生预期效果这一问题，也需要正视目前日本经济可能受到的影响。这些影响可以从国内国际两个维度来看。在国际上，特朗普是最大的变数，他一改此前奥巴马政府对日本的倚重，对日本也并不客气，甚至做出一上台就让美国退出TPP、将日本列入“汇率操纵国”观察名单、批判与日本贸易逆差严重到难以忍受的程度、重谈日美贸易协定等一系列动作。另一个不能忽视的影响是中国竞争力的不断提高。日本国内除了一直面临的社会老龄化少子化问题外，近期又添了制造业企业丑闻频发的问题。此外，“安倍经济学”虽然在提高消费税的同时要求企业为员工加薪，但日本百姓的收入仍然没有太多提升。

这些都是摆在新内阁面前的问题。为了保持政策的持续性，新内阁会延续此前的政策，大方向不会改变，比如进一步维持宽松的货币政策，但会作出调整，不再过分强调量宽政策，而是将大量的政府支出用于养老保障和推动女性就业等。大选之后对安倍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抓住民心，因为目前来看安倍的支持率并不是很高。

刘云：众院选胜后，安倍进入执政下半期，执政目标变为留下超越历届首相的“政治遗产”，其任务重点是修宪，经济政策也服务于这一目标。受益于全球经济重现活力，当前日本宏观经济形势良好，其“盯住长期利率为零”的货币政策经一年实践表现良好，所以预计未来新一届内阁在货币、财政领域不会出现大的调整，基本维持既定方向。但是，在学界普遍认为“安倍经济学”的“第三支箭”改革措施不到位的领域，安倍会有所动作，如“教育无偿化”议题，通过提高社会福利的方式安抚民意，以便在修宪问题上获得更多支持。

平力群：支持安倍内阁的重要支柱是被称为“安倍经济学”的经济政策。新一届内阁将继续推行“安倍经济学”来改善经济。

安倍二次组阁后分别于2012年与2015年提出“安倍经济学”的“三支箭”。2012年的“三支箭”包括“大胆的金融政策”“灵活的财政政策”与“唤起民间投资的成长战略”。希望通过这三大政策的相互补充、关联，共同构成安倍内阁独特的一体化经济政策，以摆脱长期通货紧缩与经济低迷。2015年“新三支箭”包括，“孕育希望的强经济”“构筑梦想的育儿支持”“安心的社会保障”。安倍经济政策实施的五年来也确实为日本带来了良好的经济指标，如连续的经济增长、股市上涨等。但由于日本银行通过金融缓和增加的资金流动性，出口企业因日元贬值获得的利润并没能增加家庭的可支配收入，提升个人消费，所以长期困扰日本经济的通货紧缩依旧无法摆脱。新一届内阁将改善雇用环境并继续增加社会保障支出，降低育儿负担，以消除国民对未来生活的担忧，增加消费。同时，为重建财政在适当的时候新一届内阁可能会把消费税提升至10%。

陈云：金融危机爆发以后，美国分别于2008年和2009年推出了量化宽松政策和积极财政政策。日本的刺激政策推出得较为迟缓，直到2012年安倍第二次当选首相时才提出现在众所周知的“安倍经济学”。“安倍经济学”于2013年春天开始实施，但至今2%的通胀率目标仍未实现，有观点认为“安倍经济学”失败了，但客观地看，其在一定意义上也是有效的。

根据日本政府发布的数据，2012年12月~2017年9月,日本已58个月保持连续增长，成为战后第二长的经济复苏期。日经225指数在“安倍经济学”推行的4年中累计增长了120%。此外，失业率已经下降到历史最低点2.8%。就业市场上终身雇用的职位与申请人的比例超过1.0，大学毕业生工作与求职者之比达到1.43，为26年最高。这些数据证明了“安倍经济学”是获得了一定成效的。

为缓和劳动力紧张，刺激经济活力，安倍内阁还提出了颇有想象力的“女性经济学”。安倍提出：到2021年公共和私营部门的女性将占到所有管理职位的7%~15%。安倍政府将鼓励女性进入职场置于日本2017年预算的核心。之前，受抚养配偶年收入不足103万日元的家庭才能享受减税优惠，从今年开始，门槛被调高到了150万日元。同时修改税法，要求300人以上的企业制定提拔女性的计划。

Q3

日本制造业的丑闻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其未来经济发展？

白明：日本经济建立在制造业的基础之上，并且日本制造业在国际上宣传的“卖点”就是质量、诚信和产品的精细程度。可以说，频传的制造业丑闻确实会对日本制造业的形象产生影响。特别是此次神户制钢造假事件，神户制钢广泛应用于高铁、航天、汽车等重要领域，而丑闻爆出后就发生了英国购入的使用了相关产品的高铁首次发车就漏水的事件。可以说，这肯定会对日本制造业及其相关产业形成冲击。

不过应该正视的是，这并不能改变日本制造业精细程度和研发水平远高于其他很多国家的现实。“祸兮福所倚”，这些丑闻爆发后，如果日本制造业能够及时修复存在的问题，那么实际也是好事。对于这些企业，更应该做的是深入挖掘存在的问题，而不是简单结束或粉饰太平，这样才能从中吸取教训。

刘云：制造业丑闻对日本经济的影响是深远的。近年来，日本制造业神话不断破灭，安倍二次执政前是中小企业破产居多，安倍执政后则出现了更多的大企业丑闻、破产事件。神户制钢数据造假一事将公众视线从日本的“产品制造企业”拉到“原材料提供企业”中。“产品制造企业”的问题，如市场竞争条件激烈、日本企业生产成本过高，似乎在当前中韩制造业崛起的背景下还可以被接受，神户制钢厂事件则击中了日本制造业的魂，即全球对日式生产工艺、日式自我监督、日式制造质量的信任。安倍在国际场合标榜的、具有“质量优势”的日本基础设施出口，似乎也不再那么可信。

平力群：神户制钢厂的产品质量检验数据造假、本田汽车的检测人员资格造假等事件对日本未来经济的影响程度取决于这些事件是个案还是企业制度与管理制度不匹配造成的普遍现象。如果属于后者，并无法实施企业制度或管理制度的匹配性改革，将动摇日本制造的基础并摧毁日本制造的神话，对日本经济将形成致命的打击。

在世界经济一体化的今天，日本企业生产的零部件应用于全球重要产业。在企业无法在短期内获得合适的零部件供应商的情况下，日本产品，特别是零部件质量的下降，必然会对其产业链上的相关产品质量造成影响。对于中国企业而言，更需要提升自身的研发能力、生产水平及产品质量。

陈云：对于神户制钢厂的造假事件，必须有理有据地看待。

首先，这是个别企业的行为还是日本企业整体的行业潜规则？以偏概全是不可取的。

其次，对不同造假事件的性质要进行区分：改动对客户承诺的品质标准（合约标准），但仍符合日本的工业标准，并非危害下游产品安全的十恶不赦事件。

再次，神户制钢厂还是具有自查机制和揭露自身问题的勇气的。大选结束后，日本政府宣布介入对造假事件的调查。因此，神户制钢厂的丑闻不会在根本上动摇日本制造的信誉。

Q4

大选之后，中日经济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白明：中日经贸不会受到太大影响。可以说，最近一段时间，中日关系有所缓和。一方面，如今的美国对日本并不客气，美国退出TPP后，虽然日本想以一己之力挑大梁“复活”TPP，但这样的TPP已经不具备之前的影响力。另一方面，中国在国际间的影响力已经今非昔比，并且中国市场的潜力巨大。在这一背景下，安倍的态度也有所软化。在9月28日举行的中日邦交正常化45周年活动中，安倍亲赴中国驻日大使馆，这是安倍执政以来首次出席这样的活动，也是日本首相时隔15年出席该活动。

应该注意到，近几年，日本对华投资下降幅度一度较大，这实际上是在中国制造业升级的背景下，一部分日本的中低端制造业企业向东南亚转移的结果。未来，中日两国的合作应该是更高水平的，日本企业也应更关注中国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需求。中国一直都持开放的态度，更关键的是日本的态度，中日间有很多合作的机会和空间，如亚投行、“一带一路”倡议、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等，日本需要拿出诚意。

刘云：中日经贸关系不会出现大的变化。从经济上看，近年来影响中日经贸关系的主要因素包括，中国产业升级下的中日贸易结构调整，全球经济危机下的全球贸易萎缩，全球贸易规则调整下的贸易转移。这样的大趋势下，中日经贸关系只有调试、适应，才能找到新增长点，如近期股价暴涨的“安川电机”就是在中国找到了蓬勃发展的机器人市场。从政治上看，虽然近期日本频频释放政治缓和信号，但是缺乏足够的诚意，安倍将要推动的“修宪”也有可能冲击到中日经贸关系。

陈云：近年来，美国经济的强劲复苏拉动世界经济回暖。但在东亚，还存在不少问题。

中日经济关系相互依存，中国从日本进口精密设备和零部件，组装后出口欧美，这构成了东亚国际贸易的一大特点。客观地说，在精密仪器、零部件方面，中国对日本的依赖度仍较高。虽然德国、韩国等也能提供，但总体上看，日本依然是不可替代的。

中日双边贸易在1972年~2011年持续上升，后受到政治关系影响，2012年~2016年连续5年出现负增长。日本对华直接投资趋势也差不多，2012年之前是增长的，2013年以后连续4年负增长。中国“走出去”战略实施以后，对外投资快速增长，对日直接投资同样如此，但总额较小，只有33亿美元（对比：日本对华直接投资1000多亿美元）。

另一方面，中国游客为“安倍经济学”提供了助力。2016年，中国访日游客达640万人次，是2012年的5倍。中国游客为日本的内需贡献了1.48万亿日元，占访日外国游客消费总额的40%。

同时，中日之间出现了争夺亚太地区的贸易规则制定权的交锋。之前，马来西亚、越南、日本、美国等12国推动TPP的达成，而中国则支持RCEP。在美国宣布退出TPP后，日本成为前者的主导者，与中国形成竞争关系。同时，围绕东南亚的基础设施项目，中国与日本也成了竞争者。

今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45周年，2018年是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签订40周年，中日政治关系也出现了向好的趋势。比如，安倍主动出席中国驻日大使馆的国庆招待活动，自民党高层也通过访华频繁地穿针引线，在很长的冷却期之后，中日首脑有望实现双边会谈。这对推动双方经贸关系有积极影响。